萧雄
鲁迅先生是五四运动中的一代骁将,中国新文化的奠基人之一。毛主席给予他很高的评价,指出: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国新文化的方向。即便在20世纪30年代的当时,虽有”左”的右的以及自称”中间”的各方势力夹击,进步青年却一直奉他为精神领袖。
现在我们知道了,领袖也是人不是神。探讨鲁迅先生的缺点与不足,也是可以的。但鲁迅的精神决不容亵渎。 最近几年陆续看到一些出版物,说鲁迅爱骂人,明里暗里为被鲁迅痛骂过的人平反,对此我心里总有点不太舒服。
被鲁迅骂过的人,不一定都错,更不一定都坏,比如郭沫若、成仿吾的创造社太阳社诸君子,周扬、田汉等”四条汉子”,都是好样的革命家,包括章士钊老先生和梁实秋老先生,依然德高望重。被鲁迅所喜欢的人,解放以后好象都倒过一点霉。胡风成了反革命,丁玲、冯雪峰是右派,而被鲁迅引以为战友的瞿秋白,文革中从烈士一下子变成了”不足为训”的叛徒。当然后来这些人也都平反了。也有被鲁迅骂过现在真成了坏人的如迪克即张春桥。但鲁迅在骂他时只是痛恨他为虎作伥,并不知道他后来充当特务或者想篡党夺权。平心而论,鲁迅骂人,常常对事不对人,骂过就算,并不记仇。他骂的,常常是深及国家存亡、民族文化存亡的大事,而形态上却是与个人论战。不在那个时代,难以体会其苦心,难以理解那是在国民党反动高压政策下与反动派斗争的不得已的巧妙战法,目的是保存自己。所以,他也有骂错人、骂过火的时候。我们今天看来,就觉得他好象有点过分。
现在社会上一小股对鲁迅精神的反叛,固然有上面说的历史原因,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三十几年前的那一场运动,”为了打鬼,借助钟魁”,把鲁迅拔到了不应有的全知全能高度,使鲁迅先生脱离了群众。而鲁迅先生自己,从来没有把自己看作全知全能。鲁迅的精神,在本质上是批判的。他虽然向往一个全新的社会,但是他所看到的只是一个黑暗的旧中国,灾难深重,民族殆危。所以鲁迅的文章中没有歌颂只有批判。”文革”时的拔高,有时比”上纲上线”更显可笑。
对鲁迅的拔高之一,是说他”热情歌颂了苏区红色政权”,恨不得把先生说成是主管宣传工作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根据呢,据说是鲁迅先生写的两首诗。其一是作于1931年的湘灵歌:”昔闻湘水碧如染,今闻湘水胭脂痕。”其二是作于1933年的赠画师:”风生白下千林暗,雾塞苍天百卉殚。愿乞画家新意匠,只研朱墨作春山。”你看,鲁迅先生不是在欢呼苏区”祖国山河一片红”吗!这居然是著名学者的解释。可是我们查一下历史就知道,1931-1934年,正是国民党对苏区进行着残酷的第三、四、五次”围剿”,也正是党内”左”倾机会主义错误路线占统治地位的时候,战争的酷烈是前所未有的,正是”杀人如草不闻声”。鲁迅远在上海,看到听到的是国民党招兵拉伕,是对红区的进剿和狂轰滥炸。鲁迅没有看到苏区的”红旗飘飘”,倒是想象得出人民血流成河的惨象。鲁迅怀着极大的愤懣,用诗抨击了国民党反动派杀人如麻的罪行。”白下”是今南京的别名,赠画师一诗是在说:”从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里派来的轰炸机,把中国大地搞得一片昏暗,连野草都失去了生存的权利。画家呀,现在的中国已经没有绿色的春天了,山头都被鲜血染红了。再要画中国山水的话,就用血红色来画吧。”湘灵歌也是同样的心境:”听说湘水漫江碧透,可现在水面上却漂着血痕呀!
如其不信,我们可以列举鲁迅所写过的其他诗篇来印证。1931年3月《无题》:”大野多钩棘,长天列战云。几家春袅袅,万籁静喑喑。”1932年12月《所闻》:”华灯照宴敞豪门,娇女严妆侍玉樽。忽忆情亲焦土下,佯看罗袜掩啼痕。”同年同月的《无题》:”洞庭木落楚天高,眉黛猩红浣战袍。”1933年1月《二十二年元旦》:”云封高岫护将军,霆击寒村灭下民。到底不如租界好,打牌声里又新春。”1933年2月《无题》:”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二十二年元旦》与《赠画师》作于同一天。”将军们坐在飞机里高高在上,只管把炸弹扔下去炸死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而租界里的人与两边都不相干,只顾过着他们自己醉生梦死的行尸走肉般的生活。”鲁迅先生当时的心境,可有一点点想歌颂什么的味道?
鲁迅的小说,本质上也是批判的。他无情地解剖着自己和旁人,想以此来救治积弱的中华民族。据说鲁迅曾与到上海治伤的陈赓同志有过长谈,了解过苏区的情况,并曾经想写一部歌颂农民战争的作品。而最终他放弃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亲身生活在红区,没有生活积累无法创作。这是鲁迅作为作家的高尚之处:写不出来不硬写。鲁迅极为赞赏的一位青年作家叶紫,是参加过湖南农民运动并经历过大屠杀的,鲁迅为他的《星》作过序,想必一定读过。如果我们现在读一下以湖南农民运动为背景的中篇小说《星》,恐怕一时难以认可它是歌颂农民运动的。也许受到鲁迅的影响,也许为了在国民党反动政府里通过出版审查,《星》写了人的种种劣性。我猜,鲁迅如真的动手写以苏区为背景的小说的话,写出来的东西大约与《星》不会差得太远。
鲁迅先生生活中有多少欢乐和歌颂,我们不得而知。但鲁迅作品中的欢乐只来自一处,那就是孩子。鲁迅作品中唯一使人读来愉悦的,只有《朝华夕拾》。诗里也只有一首与他的儿子海婴有关的《答客诮》:”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于菟。”所以我们研究鲁迅,学习鲁迅,首要的是学习他对民族生存的忧患意识,对决定本民族生死存亡的环境和内弱的无情批判精神。
鲁迅所刻划的阿Q及其种种弱点,应当永远是我们的警钟。中华民族依然是在最危急的时刻,空灵、俊秀、超然、平和、或者放诞,纵无害而也无补。有一点”多元化”,可以,但不可因此而冲淡了我们的自我批判精神。
《走进鲁迅》:走近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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