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毅
90年代,特别是1994年以来,出现了新的鲁迅“热”。这一次与以 往不同,它首先是从作家们那里开始的。人们至今对张承志在1991年写的《致先生书》记忆犹新;张炜、李锐等在写文章纪念鲁迅时,也都一 致用“先生”而不是“鲁迅”或“鲁迅先生”来称呼,以此来表达他们 对鲁迅的尊敬和爱戴;有的作家,在以前曾经年少气盛地表示他已经超越了鲁迅,而现在则孜孜不倦地阅读《鲁迅全集》。1995年的文化论争 中,许多作家和批评家都强调要学习鲁迅的精神和人格,虽然人们也听 到某些所谓“鲁迅只要一个就可以了,多了会地震”之类的说法,但有更多作家站出来驳斥此种言论。当然在对鲁迅的阐释中也有个别情绪化 和简单化的毛病,不太关注和学习鲁迅严厉的自我解剖和反思精神,但 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次的鲁迅“热”有一些新倾向。
首先,重新认识鲁迅思想作为当代文化建设的“精神资源”的意义 。以前,人们普遍重视鲁迅思想的反“封建专制主义”的特点,这当然 是非常正确的,而且必须得到坚持,但如今,人们开始感受到他思想的另一个侧面的重要性——对资本主义社会、对半殖民地畸形社会和文化 的批判。在鲁迅看来,资本主义制度同样会产生新的奴役关系,鲁迅批 判了在畸形的旧社会中的人格——西崽相(倚徙华洋之间,往来主奴之界),那种哗众取宠、颠倒黑白的新闻媒体,还有文人卑劣的操行,“ 伪自由”的言论空间,不见宇宙之大、但观苍蝇之小的趣味主义,在风 沙扑面、虎狼成群时代却依然吟风弄月的文艺创作……在80年代,对鲁迅的研究集中在他的前期思想和文学创作上面,对他后期在上海时期的 杂文写作关注不够。如今,人们发现,他后期杂文贯彻始终的对半殖民 地都市文化的批判,是鲁迅思想的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
其次,对鲁迅作为“有机知识分子”的新认识。鲁迅通过他的社会 、文化批评与周围的世界建立了联系,对种种社会和文化现象作出迅速 、有力的回应。鲁迅是一个学者,但鲁迅决不是那种退回书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想着传世、不朽的学者,而是一个“心事浩茫连广宇” 的人,“外面的进行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这是鲁迅逝世前的心灵独白。而90年代,中国有些专家学者却说“天下兴亡,与我无关”,丧失了最起码的人文关怀。书斋主义倾向使所谓 知识分子隔绝了世间的联系,它的弊端越来越明显而让人无法忍受,所 以当人们反抗这种倾向时,自然地想起了鲁迅。
再次,重新评价鲁迅与他的文化论敌的是非。80年代中后期,鲁迅 的论敌如林语堂、梁实秋等人在政治上被恢复了“名誉”,这是很必要 的。随之出现了一种流行的观念,认为鲁迅与他们的论战是错误的,说明鲁迅偏狭、刻薄等等。在90年代,鲁迅论敌的选集、文集、全集在中 国大陆流行甚广,拥有大量读者;而且,当代一部分作家也大量写作一 些风花雪月、幽默性灵的散文随笔,读者也不可谓不多。但此类倾向一旦构成文学创作的总体潮流,就掩盖了许多沉重的东西。人们不得不反 思,鲁迅为什么要花大力气批判这种倾向。在反思中,人们发现鲁迅与 他们的区别是,鲁迅始终保持与底层人民的精神联系,而他们完全漠视底层的存在。如何重建知识分子与民众的联系,是90年代的重要问题, 鲁迅为人们带来了深刻的启发。(《文汇报》1998.2.27.)
《走进鲁迅》:世纪末的鲁迅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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