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晶明
近一两年,著名学者余秋雨到深圳演讲,讲稿被整理发表后却引来不少 争议。其中对深圳文化在当下及未来地位的评价,使深圳本地的学者也站出来辩诘。有人直截了当地指出,争议的起因其实就是一个,学者受当地有关 部门邀请,对当地文化建设说了一系列的好话,让人产生“过头”之嫌。实 情如何,我不知道,但由此倒使人想起了鲁迅。鲁迅一生共演讲过60多次,北京、西安、厦门、上海、广州等地的大 学和文学团体,都曾邀请鲁迅前往演讲。作为被时人称为“文豪”的鲁迅,演讲时听者众多,有关部门也是隆重礼遇,而鲁迅却从未因场面需要改变自 己的谈话风格,反而常给人“不近情理”的感觉,让人心生感慨。1924年7月,鲁迅到西北大学演讲,讲题为《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 迁》。其间陕西省省长、军阀刘镇华邀请鲁迅为驻西安的陆军下级军官演讲,刘的目的是让鲁迅在讲演中对他的“政绩”推崇一番,以抬高自己的威信 。鲁迅在受邀同时指出:“我向士兵讲是可以的,但是我要讲的题目仍然是 小说史,因为我只会讲小说史。”结果,鲁迅为士兵上了一回小说课,刘军阀的目的彻底落空。1927年1月23日,鲁迅应广州世界语学会邀请前往演讲。一位姓 黄的组织者为了能让鲁迅应允演讲,对鲁迅恭维了一番,说鲁迅在北京时曾极力提倡世界语,“鲁迅连忙否认,说那是周作人,不是他。”第二天开会 ,“黄登台致词,又恭颂鲁迅以前提倡世界语之功,即请鲁迅演说,而鲁迅 一登台就又声明那是周作人,不是他。”(见马蹄疾《鲁迅讲演考》第121页)鲁迅的认真足以让热心的组织者“难为情”。而最能见出鲁迅风范的,是1926年11月在厦门集美大学的一次演 讲。据史料记载,当时的集美大学校长叶渊请鲁迅和林语堂一同前往,办学方针趋于保守的叶,自知鲁迅是一位“思想前进的文人”,为了不使鲁迅的 演讲与自己的观点相左,特地先请鲁迅一起吃饭,然后才带他进礼堂。但鲁 迅登台就讲道:“我在厦门的时候,听说叶校长办学很拘束,学生极不自由,殊不敢加以赞同。……刚才叶校长又请我吃面。吃了人家的东西,好像要 说人家的好话,但我并不是那样的人,对于叶校长办学的方法之错误,以及 青年身心的发展,和参加社会活动的必要等等,我仍旧是非说不可的。” 鲁迅吃了人家的却嘴不软,足令叶校长露出“失望不安的情态”。(见马蹄疾《鲁迅讲演考》第100页)鲁迅自己也曾对这次演讲发表过看法。 “校长实在沉鸷得很,殷勤劝我吃饭。我却一面吃,一面愁。心里想,先给 我演说就好了,听得讨厌,就可以不请我吃饭;现在饭已下肚,倘使说话有背谬之处,适足以加重罪孽,如何是好呢?午后讲演,我说的是照例的聪明 人不能做事,因为他想来想去,终于什么也做不成等类的话。”“硬要我去 ,自然也可以的,但须任凭我说一点我所要说的话,否则,我宁可一声不响,算是死尸。”(《华盖集续编·海上通讯》)鲁迅先后无论在西安、厦门、广州,演讲大多是被别人一再邀请之后前 往。场面之热烈,待遇之优厚显而易见,但鲁迅身处恭维、殷勤的包围圈,头脑却保持一以贯之的清醒,言论绝不受时势的左右,只说自己“要说的话 ”,不管别人如何心机枉费。也正因此,才使他的演讲同他的文章一样,保 持了一位思想家和革命家的品格。鲁迅精神境界的独特风范,由此可见一斑。当下中国是一个对话、研讨、演说盛行的时代,有名望的文化人正四处 出动,纷纷发表各自对时势、对文化的高见。因此引出的一些歧见和反感时有所见。鲁迅先生的演讲原则,尤其是“吃了别人的嘴不软”的态度,是一 个活生生的例证。学鲁迅,不但要学他的杂文风格、小说技法,更要学他的 为人处世。即使是当下最具批判姿态的学者,把他们参加演说、研讨活动的言论收集起来,可能会呈现出另外一种面孔。看来,我们与鲁迅的距离,还 差得很远呐!南方都市报1998年06月21日
《走进鲁迅》:鲁迅:吃了也不嘴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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