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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鲁迅》:为了不忘却的纪念

  纪念鲁迅诞辰一百二十周年
  范美忠 原作
  昨天上了一下中国人网站的同学录,发现一个大学同学的帖子,他问我说:过几天就是鲁迅先生诞辰一百二十周年了,你不写点什么吗?
  说实在的,我这个人也许是太爱自己了,从来不喜欢写文字纪念别人,也就是说我还没有写过纪念某某伟人的文章。何况从先生1936年逝世的时候起,纪念他的文章也不知道有多少了,又何必要我这个无名小卒来凑热闹呢?
  但我想,我还是写点什么吧,毕竟从来没有过一个人象他那样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毕竟关于他我已经写了《我看鲁迅散文》,《我看鲁迅小说》,《我与鲁迅》,《我看鲁迅的文学成就》四篇文章,而且还准备继续看下去,又何妨多写一篇呢?毕竟我不仅看了《鲁迅全集》,研究他的著作也看得不少了,虽然跟鲁迅研究专家相比肯定远远不及,但我想也足够使我有一定的话语权了。但是,我说什么呢?听说《南方周末》做了一个纪念鲁迅的专版,可惜的是我工作的地方虽然是广州市,由于地方太偏,近于农村,周围都是农民,竟然没有《南方周末》卖,别的倒还罢了,据说上面有一篇林贤志先生的文章,他对鲁迅很有研究,想来那篇文章一定是很精彩的。要说我对鲁迅的热爱,还是在大学时候的事情,中学时候毕竟还是觉得他太高深了一些,不过大学时候也并没有理解他,那时欣赏的是他的学术研究。真正更多的理解他或者在个人心理体念上接近他是在大学毕业以后。无论是他的孤独,他的愤怒,他对中国人的认识,他的绝望感,他对知识分子的批判都得到了我深深的认同,也就是在大学毕业后一年,我才仔细完整的读了一篇鲁迅全集。
  要说我这个人的话,虽然一幅愤世嫉俗的样子,其实唯美的情结相当浓厚,也就是我其实并不想去关注社会,尽管我不得不关注社会,鲁迅其实也是如此。也因此之故,我更多地欣赏鲁迅纯粹文学的一面,他的小说,他的散文,他的古诗。但并不是说我就象某些人一样否定他的杂文,相反,我相当喜欢,我一直想写一篇文章叫做《为鲁迅杂文辩护》,但一直觉得酝酿得不够充分,过一阵再说吧。那么纪念鲁迅究竟纪念什么?虽然我更欣赏他的文学才华,但我还是首先把重点放在他的社会批判和民族的关怀方面。我们始终应该牢记,鲁迅终其一身都不是一个把玩文学的人,或者把文学作为逃避现实社会和人生的避难所和乌有之乡的人,他自己说得很清楚,他之选择文学是为了改造国民的灵魂,也是为了战斗,也就是说文学对于他来讲,并不是目的而是工具。虽然他其实有着相当浓厚的对现代的纯文学和艺术的兴趣,虽然这很为一些唯文学而文学者所愤愤不平。鲁迅批判的对象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国民性批判,历史文化批判,知识分子的批判和对权势者的批判。他批判的基础是人道主义和个人主义。他希望造就摆脱奴隶人格的国民,他希望中国社会不再是吃人的社会,他希望知识分子不再做帮凶,他希望权势者不能够再肆无忌惮。虽然他知道在那样的黄金时代他将消失,虽然他知道中国的历史不过是不断循环的老例,虽然他已经因看透造化的把戏,虽然他声称绝望也是虚妄。有时我真的希望鲁迅不要那么深刻,我希望他的预感不灵验,他希望他的杂文早日消亡,因为那表明中国进步了,但我们看他的杂文为何依然拍案叫绝?他的全集五六百元一套为何依然那么好卖?我知道,只要这个社会还存在不公,还存在奴役,还存在黑暗,鲁迅就总会被人们提起,这么对人看他的书,表明中国还有希望,但也说明社会糟糕了何等地步。是的,鲁迅的杂文的确没有世界价值,的确不静穆雍容,的确不纯,的确不是美文,但我们也没说他是世界魂,我们只说他是民族魂,再说只要人生,社会都不完美,所谓狗屁美文就不过是虚造的幻觉,美倒是美,究竟也非人间。人生的盛宴固然需要幽默和雍容来装点,但我更喜欢粗糙的热血的战斗的人生,毕竟那是真的人生。先生叫我们取下假面,既不要歌咏风月,也不要铁和血的赞颂,因为那都是自欺。看看当今的知识界那个猪圈,瞥一眼叫做文坛那个乌烟瘴气的坛,想想先生的话,能不叫人感慨?一帮插着学者,教授,博士,国学大师的纸糊的假冠的人要么欢呼着后现代的来临,要么鼓吹东方文化拯救世界?遍地是黑暗,是失业的工人,是破产的农民,是失学的学生,却有人叫嚣中国可以说不。报纸上充斥着谎言,电视里在报告着现代化的业绩,据说我们已经唱着春天的故事走进新时代,我们三讲就可以了,我们为什么还要纪念那个讨厌的鲁迅?那个不会唱赞歌只会说孩子将来中是要死的的乌鸦嘴?哪个委琐而倔强,刻薄而又愤怒的绍兴师爷?鲁迅活到解放后会怎样?毛泽东说,他要么在监狱里,要么知趣不说话。但我要说肯定不是如此,鲁迅是世故的,他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世人的,你看他称周扬为奴隶总管,你看他的《答徐懋庸书》,他说革命是“要人活而不是要人死的”,但其实他知道革命正是如此,他说过去的黑暗的世界他不愿意去,未来的黄金时代他也不去的,他最后的岁月呆在上海,如果他活到四九年以后,我敢肯定他会逃走,逃到香港,对两边都骂,因为他虽然自称世故,其实究竟天真,真正世故的人不会到处骂人,也不会挨那么多的人骂。温柔敦厚,方正君子,我们的民族是个讲究道德,讲究修养的民族,他们可以宽恕一切罪恶,就是不会宽恕把大家都知道的罪恶说出来的先生,而偏偏先生不知趣,他倔强地偏要说,而且说“将来社会容不得吃人的人。”老夫子虽然深刻,这句话未免有理想主义之嫌,还是他的另一句话不幸而言中,没有特操的人永远得胜,惟有他们生存能力最强。百年一轮回,时间永是流逝,这个世界在上演着相同的故事,而且变本加厉,鲁迅活到今天又会怎样?我只知道他的文章如果不删改肯定发表不出来,发表他的文章编辑肯定要被撤换。他还是会说我们住在铁屋子里,他依然会呐喊,依然会彷徨,他还会写《为了忘却的纪念》,他还会说尽管我向来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世人,竟没想到他们是如此凶残,他还会说“墨写的谎言,掩盖不住血写的事实。”也许他会流亡,象索尔仁仁尼琴,象昆德拉,但他肯定不会说要象哈维尔那样说把人性注入政治,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没有人性的,没有信仰的,没有灵魂的民族,在中国谈人性是可笑的。“路人都辱骂他,祭司长和文士也戏弄他,和他同钉的两个强盗也讥诮他。”如果先生活着,那些文坛的魑魅魍魉还会那么猖狂吗?究竟是鲁迅是乌烟瘴气鸟导师呢?还是某人是乌烟瘴气的鸟诗人?鲁迅说创造社是“才子加流氓”,结果郭沫若文革的作为表明他不幸而言中,他会说周一良是什么?会说何新是什么?会给王朔,给卫慧,给韩东,给王蒙画下怎样的漫画像?他还会为遇罗克张志新写下哀歌吧?三十年代在他极端绝望的时候他曾经把希望寄托在苏联,寄托在西北的一帮人,尽管是有保留的。如果他知道了反右,如果他目睹了文革,他会对毛泽东,对历史,对民族说出怎样的话来?他是不是觉得尽管不惮以最低的标准来估计我们这个民族,还是没有料到这个民族是如此的低劣,如此的糟糕,如此的不可救药?他会不会象茨威格那样随着二战的爆发,因对人类失去信心而自杀?我只觉得我所在的世界并非人间,先生离开我们六十五年了,读着先生这样的文字我仍然感慨万分。谢泳说他愿意跟胡适做朋友而不愿跟鲁迅做朋友,听了这样的话,我不由得对中国那帮自由主义者生出鄙视之意,在专制年代,自由何为?究竟谁是真正的自由主义者?是在最需要战斗的时候,在遍地四奴役,是不自由,是黑暗,是罪恶的时候冷冰冰高雅地大谈宽容呢还是冲冠一怒拍案而起?自由主义不是挂在口头说说的,不是象女人的口红一样做为装点的东西,自由主义是理论,然而更是实践的。是真的猛士,就不要成天生活在别处,成天谈什么《观察》时代,谈胡适,罗隆基,张东荪,储安平!崇高可以躲避?中国有了五十个鲁迅就怎样?鲁迅迫害过谁?文革能跟鲁迅划等号?我终于忍不住要愤怒了,这是怎样的学者?这样怎样的文人?学界三魂,他们的魂是什么魂呢?要同流合污总是很容易,要堕落总是很容易,要放弃总是很容易。却无须寻找美妙的借口,却无须以践踏鲁迅来为自己获得正当性。你说我是法西斯也好,说我不懂得全球伦理也好,我仍然要重复鲁迅当年鲁迅说过的话“一个也不宽恕”。文坛流氓朱大可肯定又要说这是仇恨话语了,说这是性压抑的变态了,说这是弃绝亲情弃绝人性了。何谓人性?面对无边黑暗不愤怒,不发一言,有奶便是娘,说不出人话的人叫做有正常人性吗?这是怎样的一个民族呢?一个正常的人被大家认为偏激,刻薄,恶毒。而真正的罪恶他们却不置一词。他们真是太宽容了,独独不能宽容为他们呐喊的人,独独不能宽容思想者,自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苏格拉底不也被处死了吗?鲁迅成为人民公敌又有什么奇怪?多么善良的人们,愿上帝保佑你们!
  “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没,”一个孤独的人,他走得太远,我们有多少人理解了他,可我们谁都在批评他,在谈论他!我只知道我们在先生面前无法中庸,你要么恨他,极讨厌他,要么很非常崇敬他,佩服他。张炜说,在文学上,鲁迅抵得他以后的所有人,伊沙说,惟有鲁迅能够使我在日本人面前挺起胸膛。张承志说,先生也许有胡人血统,汉人没这血性。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当我沉默着,我感到充实,我将开口,我感到空虚,以我之能,自然没有资格妄谈要继承先生遗志,也不敢说能理解先生,但我却希望能跟先生走在同一条道上。我仅默默地以此文纪念先生,为了不忘却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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