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昌动身,不是直接南下广州,而是绕了一个弯,转道先去长沙。为什么要那样走?我们不明白也没有问。反正这一路住宿坐车,全由吴企尧先生一手操办策划。当时又是秘密行动,类乎“潜逃”,大家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生怕会突然遭遇什么不测,故想不到那么多。又由于是匆匆路过,对长沙这座城市也没留下什么印象,能够回忆起来的是车站上卖的土“匣饭”。这其实是一只盛满饭菜的硕大的碗,小贩们捧着吆喝兜售。碗里盛着热腾腾的米饭,足有250克,上面盖着蔬菜和五花肉、腊肠、油煎鸡蛋之类,香气四溢,十分吊人胃口。稀奇的是旅客们吃完,就随手一放,任凭附近的孩子们捡拾而去。这景象是现在所看不到的。
从长沙到广州,乘坐的是长途汽车。也许是为了在车顶多载货物行李,这里的汽车车厢造得很低矮,沿途的公路又凹凸不平,以致车身不仅在不断地“筛沙子”,还上下颠簸,乘客是头上吃栗子,屁股打板子。母亲恰遇更年期,月经的流血量很多,到了站头几乎迈不开步。进入广州,在一个嘈杂的小旅店住下。这旅店的客人看来三教九流都有,大白天公然兜揽“姑娘松骨”的色情生意。
母亲本广州生长的,现在重返故地,自然成了大家的导游。她首先带领大家去看她的旧居。为怕被亲戚认出,避免额外的应酬,只在屋外绕了一圈,便匆匆离去。我们还到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和荔湾、沙面这些地方去游览。
不久,吴企尧先生以重金从黑市买到去九龙的飞机票。飞机原是美国军用运输机,铝质舱里的座椅都已开裂,想是美国的淘汰货吧,而国民党的民航班机还在当做宝贝使用,怪不得经常发生空难。
到达九龙后,我们还转道去澳门参观过一家大赌场,它当时很有名气,楼上楼下场子很大,有各种赌博形式。因为时间尚早,赌博没有开始。赌台上的人看到我们走近摊位,就交待“托儿”佯装下注,桌上立即显着赢得很热烈,但我们没有赌瘾,倒将这一切的“设计”冷眼观察清楚了。若是赌徒恐怕目光只注意牌九、扑克、筹码,认不清他们的设局。事后大家开玩笑说,如果一开始就下小注,赌场为了吸引我们,必可赢钱。小赢便走,一顿饭钱大概不成问题。
随后,我们平安抵达香港,这次长途行程,便告结束。但有一事这里必须一提。此次南下,一路上没有让母亲出过什么钱,吴企尧先生事先也没有说要共同负担旅费,因此母亲以为既是地下党通知我们离沪的,这路费必然也是党所提供的。几十年来我们都这样认为,故一直心安理得。但近悉吴先生有一篇回忆文章,讲到此次南下所费一切竟是他姐夫周先生所资助。这样的话,今天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和感谢了。
《鲁迅与我七十年》:第七十六章 抵达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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