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一天,母亲把家里的事做了安排:委托鲁迅全集出版社账房邵先生和她子侄辈亲戚(比母亲年长)许寿萱,请他们两位照料一切。母亲只对他们讲要“出门去了”,也不说去哪里和何时回来。在这种时势之下,我想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而已。
家里所珍藏的父亲书籍、遗物都是抗战前期的,如果国民党来查,估计也找不出“现行罪证”,这倒可以放心;若能不遇到打仗、火灾之类的天灾人祸,全部收藏得以保存下来,这自然是万幸了。但是谁又能料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怎样呢?我们母子心情虽然复杂而沉重,也只得一切听天由命了。
至于邵先生和许寿萱他们两人的生活和64号房子的日常开销,母亲让鲁迅全集出版社的收入来维持它。出版社还在营业,多少会有些生意的。
走的那天,吴先生嘱咐母亲要化妆,打扮成一个阔妇人模样。母亲向来不施脂粉,这回嘴上搽了厚厚的红唇膏,还拿着手袋。当日气温并不低,却穿上了薄大衣。我穿上半截西装,手提简单衣物。好在目的地是香港,已属亚热带地区,估计那里的冬天不会很冷。到了下午,一辆出租汽车直接开到前门口(霞飞坊的居民一般都不启用前门,从厨房间的后门出入?,就这样,我们悄悄地走了。不想,这一次离别,竟就此告别上海,定居北京,至今已有50余年了。
我们的出租车直奔火车站。一路上车辆稀少,只有法商有轨电车和少量公共汽车在行驶,有没有“尾巴”跟踪极易发觉。因此也不必绕道,一路平安地到了火车站,登上开赴杭州的火车。
到了杭州,有当地佛教界知名的杨欣莲老居士接站,这时大家心头才松了一口气,至少是离虎狼之口远了一些。杨居士领我们到头发巷里的节义庵住宿。庵内清幽寂静,吸入鼻孔的是一阵阵香烛气息,心里感到仿佛进入了超凡脱俗的境界,惟一遗憾的是电灯光暗淡如烛。
第二天早晨再搭火车去南昌。次早到南昌,游览了东湖、滕王阁等名胜。最令人难忘的是到一家普通饭店吃午饭,踏进店堂只觉一切都大,好比进入了大人国。开间陈设宽敞,圆台面大到可坐20个人,我们6个人坐下显得稀稀拉拉的。吃饭的筷子也几乎长一倍,不然夹不到桌上的菜肴。送上来的菜,盆大量大堆成小山,可见当地民风的淳朴,商家是实实在在做生意。大家放开肚皮吃,桌上的菜还没吃掉一半,尤其那盘雪菜肉丝剩下更多,弃之实在可惜。正在惋惜,跑堂过来献策了,建议把菜留在桌上罩上罩,晚上再来吃。这让人感到又亲切又实惠,而店家又可借此把顾客再留一顿。
《鲁迅与我七十年》:第七十五章 秘密离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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