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1948年秋,形势益发紧张,国民党的假民主面目已彻底暴露,母亲作为“鲁迅夫人”的社会地位已保障不了她的安全。我那年已19岁,正热衷于无线电收发技术,曾经做过空中无线电话的联络,并经考试取得了执照和呼号:“C1CYC”,还参加了“中国业余无线电协会”。即使有这个民间组织的牌子,仍然挡不住国民党特务的怀疑。
曾经有两次,便衣一敲开门就直冲我家三楼亭子间,来查看我的无线电设备。直至看到墙上贴的电台执照,才嘟囔着离去。地下党的徐迈进同志为此告诉我母亲,要我再也不能玩无线电了,赶紧收摊。我就把无线电接收机和设备转移到一位信基督教的王医生家里,由我的朋友王忠毅保存。我们住的霞飞坊本是个小贩随意进出叫卖的开放型弄堂,但到了10月中旬,有“收旧货”的,“贩卖水果”的和“修锁”的铜匠担,不沿弄堂走动招徕生意,却坐在我家后门口“歇息”,甚至此走彼来,前后衔接。从厨房望出去,这批人的打扮分明不像是小贩。这怪现象后来连邻居也察觉到了,顾均正的夫人为此悄悄过来关照我们要多加小心。可是怎么当心也摆脱不了他们的监视。
这时,“民主促进会”的领导马叙伦先生等人已经撤退到达香港。我党在港的领导方方、潘汉年、连贯等同志就与马老计划让母亲和我脱离危险的方案。
离开上海有空、海、陆三条路线,选哪条妥当颇费斟酌。在此之前已经有人陆续赴港,国民党方面开始警觉,海、空这两条路线被控制和监视。加之富商和国民党党政人员都走的这两条路,母亲这些年又积极参加社会活动,因此难免会有人认出她。而从陆路走,由于往来人员复杂,其中有很多做小本生意和投机倒把的“黄牛”,倒便于鱼目混“人”。
地下党和民主促进会由此决定了从铁路和公路走的方案,并挑选了民主促进会的吴企尧同志负责护送我们母子。他对这条路线很熟悉,沿途的人际关系也多,外貌神态又像个公馆里的“大管家”,因此他扮作母亲的随从不会有破绽。他还找了同行的伙伴,是一位真正的纺织界商人,与我们可说“五百年前同一家”,也姓周,我们称他周先生。他的大名直到近来才知道叫周景胡。但那时是不便乱打听的,只知道他开纺织厂生产西装毛料。周先生的妻子是吴企尧的亲姐姐吴圣筠,她的年龄和母亲接近,我们就装做一起到南方去做生意。吴企尧还关照母亲,沿途要多谈生意经,比如“买进卖出”美钞银元,还可以谈些烧香拜佛求菩萨显灵保佑大家这一趟发财那类话题。文字书本一概不带,免受注意(临行我忍不住在书摊上买了一本侦探杂志,在长途汽车上翻看,就遭到车上人的侧目注视。可见当时“眼线”到处都有)。
我们离沪的日期定在父亲忌日的前一天。按习俗,这一天家里总是要去上坟祭扫,监视方面自然会放松些。
《鲁迅与我七十年》:第七十四章 我家被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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