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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我七十年》:第六十一章 母亲娘家的亲戚

  母亲娘家的亲戚我后来才知道,母亲的广东娘家原来是个大家庭,叔伯舅姑关系繁多,单是住在上海的就有好几家。但在我的记忆里,我们住在虹口大陆新村时期,母亲与她娘家一边的人可以说没有任何往来。此中缘由我一直不曾向母亲深问过,不过以我现在的理解,不外乎这两条吧:一是母亲当年随哥哥离家北上天津求学,是为了反抗封建包办婚姻,这在那个年代是礼法所不容的,由此与家庭断了往来。可见母亲思想之进步,性格之刚烈;再一个原因,许是出于对父亲安全的考虑。那时白色恐怖弥漫,国民党反动派视一切进步文化人士如眼中钉,父亲自然受到的威胁更大,因此他的住址对外保密,结交的朋友除非关系特别者,都尽量约在外面或在内山书店会面。为此之故,母亲自然要避免与自己娘家人往来了。
  直到父亲去世,我们迁居霞飞坊,上述的禁忌才一下子解除。且又过了这么多年,随着时世变迁,娘家人的思想也逐渐开通,能够重新接纳“叛逆”的母亲。这样他们就如“雨后春笋”般一下子在我面前冒了出来。我为此感到庆幸,除了建人叔叔一家,自己原来还有许多舅舅、舅妈、表哥、表弟。
  记得我们住到霞飞坊这些年里,每逢春节后的初三四,母亲总带着我去许家亲戚拜年。主要去的是西摩路(现陕西北路)。这个地域代号表示是广州的许氏舅家门。
  进门见到的长辈,都以某某数字称呼,如“廿九舅父”、“卅一舅妈”等,可见人口之众。这使我像广东话说的,“一头雾水”。而我得面对这众多生人,要行礼如仪,又要尊敬地恭称××舅父、××舅妈,还不能搞错出洋相,弄得我实在头脑涨涨的,直到现在我所能记得的,就只有一位“豆皮卅二舅父”。因为他幼时出过天花,大家都这样叫他,我才没有忘怀。另一个显明的印象是舅舅们都比较瘦,至少我从未接触过大腹便便的(我之身材瘦高,直到现在还无需节食,体形没有从父而从母,脑子也笨,看来绍兴周家给我的遗传基因不多,倒是广东母亲系统占先吧)。
  这西摩路的房子,原是母亲堂哥许崇智在上海的公馆,我从未见过他,故也无从知道他是我的第几号舅舅。只晓得他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辛亥革命后当过粤军司令,但后来似乎政坛失意,长期居住在香港,以经商为业,闲时打打麻将,再也不过问政治。这里从此就成了另几位舅舅聚居的家。另外我还记得,舅家住在一家叫陶园的著名广东香肠、腊鸭店附近,母亲带我去拜年之后,总是顺路买点腊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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