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住了约有两年,说是“形势紧张”,全家搬走不知去向,但有一件事尚可一谈。1976年,我因公带队到西德考察立体声录音技术,全团10个人在一家中式小餐馆吃午饭。没想到巧遇他儿子也在另一桌用饭,他们是3个人。相距30年的岁月,他竟能一眼把我认准,喊出姓名。他告诉我在代表台湾的某石油系统工作,混得不错,并告诉我他住的旅馆。回旅馆之后,左思右想非常纳闷。世界未免太小了,巧遇到同时、同地、同国、同餐厅、同午餐,5个“同”。上世纪70年代,国民党正下力气搞“策反”,他们会不会利用幼年朋友,又是同住在霞飞坊64号的关系,向我(们)有所企图亦未可知。因为我团的考察计划半年多前报到法、德两国,这情报台湾方面是很容易得到的。1976年我国出访欧洲的技术团体又很少,因此我们此行相当引人注目。考虑之后,我向使馆报告了这次巧遇。
当晚,我们换了旅馆,离开原地,就再没有别的动静。不知这是真的巧遇还是另有缘故。霞飞坊64号还有一家房客,是郑家阿公阿婆搬走后,经邻居62号吴元良介绍住进来的,姓王。迁入时吴先生说是他的同学,曾学制药专业,就读于北方,现在毕业找到生化制药厂的第一份职业,新结婚没有寻到住房,要借住短期,今后你们自己需要用房随要随迁。这样,这位王先生夫妇便住了进来。不久生了个女儿,很漂亮。他们一直住到抗战胜利,母亲收到胡风从抗战后方经过沈钧儒帮助(那时沈是律师)索回的版税,便用这部分款子补偿王先生,供他在亨利路“顶”了二楼的住房。这样,64号的房客就到此为止。上海解放后,母亲和我已定居北京,这所房子便退租了。
霞飞坊64号曾发生过一次火警,这事值得一提。那是我已经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中午放学回家,门口拥了不少邻居,抬头向三楼阳台望去,只见左侧靠63号的小窗有烟雾泄出,阳台里有邻居在接水,用脸盆泼着。母亲在紧张地奔忙。不久有消防队员赶来,身手敏捷地冲进三楼抢出箱子。几分钟后,队长招呼队员收队。实际上,明火早已熄了,余烬的残烟在消防队员到来之前也已经被邻居泼灭。内行人讲,幸亏那个小房间不通风,火势起不来,也幸亏母亲燃着的是裹包衣箱的麻袋套,更幸而当时母亲没有远离房门。
火势熄灭之前,救火车并没有进弄堂,只停在茂名路上待命。队长问了起火原因,母亲是“火头”,要带到队里问话、处理。他们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救火车出动,必须用水龙头喷浇一通;若不喷浇,就要付“黄鱼”(金条)两根,不然“不好交待”。可是,家中那么多书籍哪经得起喷浇啊,父亲一辈子收集的各种版本图书岂不将全部成废纸?母亲无可奈何,只能从这两种命运里选择后者。正在母亲为从哪里筹集这两根“黄鱼”犯愁时,队长在室内到处巡视,看到父亲那张葬礼时悬挂在棺木上的遗照,他突然讲:“哦!这是周先生,交关有名,交关有名,啊,没事,没事!好口罗,收队、收队。”不待母亲致谢,径直下楼离去。一场不大不小的破财灾祸,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母亲整理被烧的箱笼,发现损失并不大,火焰仅在外壳肆虐,还没有穿透进去。
《鲁迅与我七十年》:第五十六章 一次火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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