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亭子间租给姓吴的兄妹。吴先生会拉小提琴,由于寻不到稳定工作,心境不佳,因此凡是听不到琴声,便是他们饿肚皮的日子。自然,那也是付不出房租的时候。这倒还是可以理解。令人烦恼的是吴先生在生活小节方面也比较粗糙,水龙头常常不关,流水潺潺,母亲听到,总是唤我去拧紧。最讨厌而又腻心的是,他常常解小手而不掀起马桶盖,弄得四周都是尿液,我每日仅大解一次,大不了擦一回,女士就免不了啧有烦言。提请母亲出面去交涉,又往往得不到通达情理的回应,因而这种小事总是悬而不能解决,让人心烦,却又无可奈何。
为了多腾出房间出租,除了尽量压缩存放书籍的空间,母亲后来还将大陆新村搬来的大床借给邵铭之先生,后来又借给过许寿裳的夫人。此床后来归还,为父亲睡过的原物,现陈列于上海鲁迅纪念馆。母亲和我则缩身到三楼书箱缝隙里去居住,以书箱为卧床。这样二楼也腾出来了,租给一位姓李的报馆编辑。
李先生是山东人,姓名似乎是李秋生,是笔名还是化名不知道。他有个女儿叫李丽,一口京片子,说明是从北京迁居来的。李妻却是山东口音。不久又从山东老家把寄养的儿子接来。他比李丽姊姊约大二岁,体形干瘦而面黑,但在我们弄堂小朋友中间,颇受崇敬。因他会上树掏鸟,身手敏捷,尤其会用小石子当投弹,本领高超,命中率很高。聊起乡下的趣事,每每令我们又羡慕又钦佩。
最近,偶然从上海出版的《世纪》杂志中看到,抗战期间的《文汇报》编辑部同人中也有个李秋生,似乎就是我家二楼的这位房客。我于是托朋友向文汇报老人打听,得知这位李先生当时在《文汇报》编副刊,后来去了《中央日报》,随后又自己办《正言报》。大约解放前后去香港,继续以办报为业,思想倾向颇好,没有发表过对大陆不利的文章。晚年定居美国,于90多岁亡故。李先生还曾是个老布尔什维克,出席过党的“四大”。看来我们党也一直牵记着他,有一回文汇报老人严宝礼、徐铸成两位去香港,周恩来总理还特地请他们代为致意,并邀请他回大陆来。
我也由此提起他的女儿李丽和“黑皮”儿子——我们一起玩的小朋友,不知姐弟俩现在哪里,一切可好,我十分怀念他们?李家还有一个亲戚,也是一口漂亮的京片子,名叫马骥。他对话剧和电影很热衷,也喜欢结交演员,后来自己进了演艺界。1997年春季,台北的报纸刊出同名同姓的老艺人去世。我未及打探便返回大陆。我想就是这位马骥的可能性很大。
李先生本人喜欢帮助孩子们集邮。爱好者之间互通有无,这种邮品交换的方式,原是一种高层次的业余爱好。令我感到不快的是李先生以“中间人”的姿态,调整相互交换的“等价”,往往把我从父亲那里得来的俄国、德国、日本的珍稀邮票,替自己儿子交换走了。由于他年长一辈,我又年幼,只好“忍让”。但我心痛不已。
《鲁迅与我七十年》:第五十五章 报人李先生
本文来自网络,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minzuhun.com/article/1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