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我还得说说建人叔叔几个子女的情况。
叔叔与婶婶所生的三个女儿,其中大姐周晔原是上海译文出版社社长。她在父亲九三高龄视力衰退不能执笔时,毅然请了长假,听父母慢慢回忆,做成卡片,再比照核对别人的资料、回忆,形成文稿,又经过叔叔的补充纠正,为鲁迅研究提供了可贵的资料。此书经我的推荐,于1984年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可惜大姐未及看到,已经患肺癌去世。
二姐周瑾也垂垂老矣,因患红斑狼疮至今卧病在床。她是长期搞药检的,也许因此而染病的吧。
周蕖年龄最小,如今也是望七老妇了。
叔叔与前妻羽太芳子所生的二子一女,我最早接触的是他的长女马理(即周鞠子)。她于1936年夏天曾由建人叔叔送到上海大陆新村我的家中,住在三楼的亭子间里。她大我10岁。我当时已经上学,正逢暑假,很感寂寞。因此她的到来,使我极其兴奋,总是纠缠她陪我玩、讲故事。马理姐姐文静而又耐心,面貌圆胖,肤色浅白,讲话细声低语的。母亲常常劝我让她有些个人时间,看看书籍之类。住了几天后,她由父亲陪着去了医院,经过检查,患的是扁桃腺炎,几天后动了手术,手术后回到家中脸色苍白,我守在旁边看她极为不安,讲不出话,似乎在强行抑制胸腹的不适,一会儿见她冲到墙角,呕出许多血液,十分恐怖。父亲见到这种情况,再雇车到医院。后来血止了,休养了许多天才好转。不久,她迁往别处,据说报考学校并不顺利,又返回北平去了。父亲的日记里有关于马理到上海的记录,也有多次同去看电影的记载,可是割扁桃腺之事却未能找到,不知为何。我是向周瑾姐姐电话证实这次割扁桃腺手术的。
父亲在给北平祖母的信中,曾提到马理到上海的主要目的是报考音乐学校。还说到我和马理姐姐:“他同玛利(即马理)很要好,因为他一向是喜欢客人,爱热闹的,平常也时时口出怨言,说没有兄弟姐妹,只生他一个,冷清得很。见了玛利,他很高兴,但被他黏缠起来的时候,我看实在也讨厌之至。”
但我与这位姐姐相聚仅此一次。以后天南地北,再也不曾见过面,连一封信都没有通过。听婶婶王蕴如说,当年叔叔按月给她寄钱,她总是不敢张扬,偷偷到祖母那里去取的。又听说她学的音乐,婚后晚年定居唐山,不幸死于1976年那场大地震。
建人叔叔在北平的幼子叫周丰三,和母亲芳子一道寄居在八道湾。他平时学习很好,虽还是个中学生,却关心国家安危,有正义感。由于生活在周作人的家庭环境内,使他能日常耳听目睹这位二伯的所作所为和对日本侵略者的态度,心里很不赞成,因此他与这个家的气氛总是格格不入。在周作人附逆越来越明显时,丰三多次劝说,请他悬崖勒马,不能投向日本侵略者,不要去当“华北行署”的大官。周作人丝毫听不进去。那时丰三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眼看劝说无效,自己在这个家庭里又孤立无援,为此而郁郁不乐。这是周作人儿子周丰一对人说的。丰三最后竟想到以死相谏,白白牺牲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至于前面说到的那位曾要持刀弑父的周丰二,我后来倒是见过一面。那是北京解放两三年后,我们住在西城区大石作胡同10号。春节时他来拜访。他那时在中学当数学老师。对我这个弟弟显出很有好感,也许他本人没有亲兄弟了吧。
他告诉我说喜爱打猎,愿意带我一起去打野鸡野兔,郊外有很多野味可打,这项活动很有趣的。我一方面对此没有兴趣,也和他不熟,此后便没有再来往。当然,其中也有一个重要原因,即那时建人叔叔已和这个儿子断绝了父子关系,我自然也就不便与之往来了。
《鲁迅与我七十年》:第三十二章 叔叔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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