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人叔叔又讲,鲁迅死后,你病了想找医生诊治,那时还没有离开虹口大陆新村,问内山完造先生该找哪位医生,内山讲了一句:“海婴的病,不要叫须藤医生看了吧!”那意思似乎是已经有一个让他治坏了,别让第二个再受害了。
商务印书馆一位叫赵平声的人曾在“一·二八”前讲过,须藤医生是日本“乌龙会”的副会长,这是个“在乡军人”团体,其性质是侵略中国的,所以这个医生不大靠得住。叔叔听了就对父亲讲,并建议现在中日关系紧张,还是谨慎些不找须藤医生吧。父亲当时犹豫了一下,说:“还是叫他看下去,大概不要紧吧。”
也许是多疑,还有一件事,母亲也对我说过多次。她对用药虽是外行,有一件事却一直耿耿于怀。她说,肺结核病在活动发展期,按常识是应当抑制它的扩展。虽然那时还没有特效药,但总是有治疗的办法,例如注射“空气针”等。但是,须藤医生却使用了激素类针剂,表面上病人自我感觉畅快些,但促进了疾病的发展蔓延。这种针剂是日本产品,我国的医生并不熟悉,又时过几十年,要寻找了解当时日本对此类疾病的治疗专家来鉴定恐怕是很难的了。我在此只是将母亲的疑问记录下来。
母亲还说,父亲临死前一天,病情颇为危急,呼吸急促,冷汗淋漓,十分痛苦。问须藤医生病情的发展,老医生说:“过了今天就好了。”母亲后悔地讲,我总往好转缓解的方面去想,不料这句话是双关语,我当时太天真了。到了凌晨,父亲终于因心脏衰竭而亡故了。母亲当时的伤心悔恨,我想谁都能想像得出的。
综合以上事实,作为一个负有全责的、人命关天的抢救医生,须藤医生在这两天里采取了多少积极措施呢?这在母亲的回忆录里叙述得很清楚,不再重复。我还有进一步的疑问:父亲是肋间积水,去世前发生气胸,肺叶上缩压迫心脏,最终是心力衰竭而停止了呼吸。我当时站在父亲床前,看到日本女护士,两手左右摇晃父亲的胸部,力图晃动胸中的心脏使它恢复跳动。这仅是“尽人事”而已,毫无效果的。使我怀疑的一点是:须藤似乎是故意在对父亲的病采取拖延行为,因为在那个时代,即使并不太重的病症,只要有需要,经济上又许可,即可送入医院治疗。须藤为什么没有提出这样的建议,而只让父亲挨在家里消极等死?
如今父亲去世已经60多年了,这件隐藏在上辈人心中的疑惑,总是在我心头闪闪烁烁不时显现。是亲人的多疑还是出于莫须有的不信任?我以为否定不容易,肯定也难寻佐证。但我想还是抛弃顾虑,将之如实写下来为好。我绝无以此煽起仇恨的意思,祈愿日本友人,不要以此怪罪。我只是实事实说。
《鲁迅与我七十年》:第二十二章 一个长埋于心底的谜
本文来自网络,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minzuhun.com/article/14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