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印章,现存有49枚。有名章、号章及笔名章,还存有判别古籍真伪的“完”、“伪”、“善”、“翻”等单字章和“莽原社”等等的社团章。以石质居多,还有水晶石、牙质和玉质的。外形有圆有方;有经过加工者,也有不加磨制保持自然形态者。有一枚刻“只有梅花是知己”,石质,没有边款,我至今不知何人所赠。这些印章,现分别保存于北京和上海的鲁迅纪念馆中。遗憾的是,1941年12月,母亲遭日本宪兵队逮捕以后,父亲的手稿、日记和图章,都被当做“罪证”抄没。待到母亲获释,东西发还时,才发现丢失了“十几个图章”,其中有母亲自己的印章,有“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的图章,也有父亲的几枚印章。这十几枚图章,连同1922年父亲的一册亲笔日记,虽经母亲当面追寻,但均杳如黄鹤,一去不复返了。当时,日本宪兵队的审问者名叫奥谷,如尚在世,能够提供线索,使这些东西得以发现,是我的一线希望,也是广大鲁迅研究者和一切维护中日友好者的愿望。
上海鲁迅纪念馆保存着一枚白色木质图章。式样极其普通,呈长方形,印面为37×10厘米,刻有阳文“生病”二字,字体正方,质地一般,刀力平平,显见刻工并非名家。没有边款标记,不明作何用途。母亲生前,纪念馆的同志似乎也未问及,因而使一些研究者不得其解。其实,我倒是一个“知情人”。
当年大陆新村一楼会客室的里间,有一张我们平日吃饭的八仙桌,桌上有4只小抽屉。这枚图章,就放在朝南方向、大门方位的那只抽屉中。和它放在一起的,还有个小圆匣印泥。我小时候,曾经拿这只图章往纸上盖着玩,弄得手指油腻腻的尽是猩红色,这枚图章也被我弄得遍体印泥,满是朱砂色。据我所知,这枚“生病”图章,是父亲在逝世之前的那一年请人刻制的。当时,他已病得很重(据《日记》,从1936年6月5日——6月30日,就“艰于起坐”),连一向坚持的日记都不能记了,因而也就不能像过去那样,有信必复,有稿必看了。接到信件,不愿拖延时日,以免寄信人和寄稿人牵挂,所以想出此法,在回执盖上“生病”二字的图章,使寄件人见此回执,就能明白情况,不致焦急催促。这也是父亲对相识与不相识的朋友一种认真负责的态度。那时我已经6岁多了,有时在楼下玩耍,遇到来信要盖此章时,往往不许旁人插手,抢着完成自以为非常荣耀的任务。后来,很多熟人知道父亲病重,除了问候以外,一般都不忍再以事务相烦了。但有些人并不了解,所以偶然也仍有送稿件前来请教的,碰到这种情况,母亲估计短期来不及阅读,便婉言谢绝,如有持介绍信件送稿者,便在来信后面盖以这“生病”二字图章,以让送信人有个回复。父亲去世后,这枚图章,连同其他什物,一并搬到霞飞坊?现淮海坊?64号,再也没有使用过。想不到如今倒成了一件很有纪念意义的文物了。
《鲁迅与我七十年》:第七章 一枚生病图章
本文来自网络,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minzuhun.com/article/14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