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和虫

　　今年春天，是很冷，但是柳花、桃花及油菜花之类却“应时应节”地都开了。路旁或墙边的草丛中，更有一种方茎、叶子对生的草本，有些教科书上称它为续断，别有些书上称它为野芝麻，浙江有些地方的小孩称它“嗽嗽花”，这时候也开了。
　　花开时，蜜蜂也出来，它急促地拍着翅膀，——拍得快到看不出翅膀上下的振动，但见它身旁好像裹着一团雾。它飞到花上，停下来，收起翅膀，放在背上，便开始工作了。如果花里有蜜，它便伸出“舌”，把它吸收，带回蜂房里，酿造成蜂蜜；倘花上所有的是花粉，它就采集花粉，装在后腿上，带回去做粮食。
　　蜜蜂靠花粉和花蜜而生，但是有许多植物也依靠蜜蜂（及食蜜的蛾、蝶等）而生的。如果没有这些虫类给它们传带花粉，就没有结子的可能，它们的花是这样：或者一朵花中雌蕊和雄蕊的成熟不在同一个时候，或者构造上不能把本花的花粉落在雌蕊上，或者雄蕊和雌蕊并不生在一朵花上，花粉又重而且黏，风不能把它吹去，散落在别朵花上；这等花的花粉的传播就须依靠蜜蜂等的携带了。
　　许多花里都生着花蜜，不过有的多些，有的少些，花蜜多的花，可以拿“嗽嗽花”来做代表。它的花还好看，但不能算怎么美丽。它的花瓣构成上下两片嘴唇的形状，花瓣下部构成管子的形状。花开的时候，就分泌出花蜜来，积在管子里。清澄而且鲜甜。小孩喜欢吸食这蜜汁，把花拔下来，管子的下端放在唇上只一嗽，蜜汁便嗽出在舌上。常见蜜蜂或土蜂爬进花内去吸取的就是这蜜汁。蜜蜂等入花采花蜜时，背上和雄蕊相接触，便粘着了花粉；再向他花去采蜜，背和雌蕊相触时，背上的花粉就粘在雌蕊上面了。蜜蜂等忙着采蜜的时候，无意中尽了传播花粉的任务。
　　我们常见的花里面，兰花也是能分泌花蜜的一种。它的花之构造是如此奇特：花中有一个称为“鼻”的短柱子，是雌蕊和雄蕊的集合体。它的顶端生着花粉的块，这下方是雌蕊的顶端即柱头。它生成这样的构造：本花的花粉块，不能自动地落在柱头上面的。但据生物学者说，鼻的下部能分泌出花蜜，如有蛾飞去吸蜜，花粉块就能粘在它的头上，使它往他花吸蜜时，便把带去的花粉块粘在柱头上，于是完成了传播花粉的任务。
　　由昆虫传播花粉的花往往有蜜，或者兼有香气，或者有美丽的颜色。而且很奇怪，昼间开的虫媒花，常呈红或紫一类的颜色，夜间开的花往往白色或淡黄色，而且常有强烈的香气。好像花很聪明，知道在月亮的微光下，白色和淡黄映在黑暗的背景里格外显明些，还恐怕夜间巡游的蛾类不容易看见，再加上芳香，使它们容易找寻。这话自然是譬喻，事实上，花草哪里会有智识？
　　若说虫媒花一定美丽或芳香则也未必然，美丽或有香的花不一定是由昆虫传播花粉的，有着能够自花受粉的例。在别一方面，和柳花相类似的简单的花，普通皆由风力散播花粉的，然而柳花的花粉却由虫去传播。它的花像穗状，由许多小花集合成功。教科书上称为柔荑花，这是何等难记的名词。柔荑花中每朵小花，雄的只有一个或数个雄蕊，雌花只有一个雌蕊。雄花生着黏的花粉，且有花蜜，依靠昆虫把花粉带到雌花去。使雌花的子房结成葫，成熟时裂开，散出生着一簇细毛的种子。被风吹去，在空中飞舞。
　　有些虫媒花，有好几种昆虫替它传播花粉，有些花只限定蛾或蜂或者别种昆虫替它传播，少数的花，只有一种昆虫能够替它输送花粉。著名的例子，有生于南部合众国及墨西哥的麟凤兰，它的花要是没有一种白色小蛾的帮助是不能结种子的。这种小蛾有一种奇特的习性，麟凤兰花开时，它（雌的）便在夜间飞出来，采集了花粉，飞到别一朵花上，用它的细长的产卵管伸进雌蕊的子房里，产生几个卵，然后把采得的花粉填塞在雌蕊的管子里，雌蕊里的胚珠因此能够发育成种子。有些虽被小蛾的卵孵化出来的幼虫所吃掉，但有一部分剩下来，能够成熟，散落以后芽生为新植物。像这样的植物，如果迁移到没有替它传播花粉的昆虫之新地方，它就不会结种子，不能在自然中继续生存。
　　这种花和昆虫密切相关的古典的例子，是土蜂和翘摇。翘摇的盛衰，须看土蜂的多少，因为它的授粉须依赖土蜂的，所以上蜂多时，翘摇结子就多，土蜂少时，翘摇结子也就少。至于土蜂的盛衰和田鼠的多少有关系，田鼠的多少又和猫的多少有关系，所谓“生命之网”（weboflife）这句话，便是指自然界中各种生物相互间如网一般的联系。植物和人类的构造和行动相差太远了，植物的生活，想起来不会用人的去比拟的，但是有些思想者以为自然好像是有目的的，即如花的有美丽的颜色或芳香及花蜜，好像都有预定的目的。固然，不能说花的有香之类，于花的受粉上全然没有用处，但若说有预定的目的却未必然。自然如有目的或意志，无异说宇宙中是有神，但这话决不可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