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原载《太白》1935年6月20日第2卷第7期
　　燕子是我们最熟知的鸟类之一种。每年大约到春分时节，它们便来了。很高兴很熟识似的飞进屋子里，打着圈子，少时便出去了，但是不久又进来。这样往返数趟之后，也许下来了，也许就在梁或棚栅的侧面开始造它的巢。如果原有旧巢的，它们只要略加修理就可以住。普通说来修旧巢的燕子便是上年住过的一对，这话是有点可信的。
　　造新巢是繁重的工作。但燕子毫不辞劳苦，燕子夫妇匆忙地往来取泥土，在梁的侧面，一小块一小块地粘上去。好几天后造成一个半月形的泥巢。只要巢内再铺些干草，便完成了安全的住所或育儿所。巢大多是向外的，但也有向内的，不过很稀少。如果我们不曾看见过它的巢，也许会料想它必定用柳絮、花瓣、蛛丝做材料，至少是用松叶编成的。因为像燕子那样精致、轻巧的小鸟，好像是应当在相似的精巧的巢子里才相称。然而它的巢却是用淤泥做成的。为什么它喜欢造这样的巢呢？在此刻，这疑问还只有燕子知道。
　　造这样土巢的燕子，须得把它的巢造在人家的屋内是当然的。
　　否则——如果造在风吹雨打的地方——不久就会塌掉。因此，不仅人们熟知它，它也同样熟知人类。它不但看见过被称颂过的大家族制度下的家庭纷扰，有争执时，大妈妈会排“剪刀阵”①，小婶婶却会“壶瓶骂”②，或者公婆凶悍，媳妇上吊，而且因为常常遇到算盘精明的房主人，它们就此学会了一首短歌：
　　不借你的盐，
　　不借你的醋，
　　只要高堂大屋
　　给我们住住！③ [/pre][pre]①两手叉腰的一种跳骂姿势。
　　②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骂，像酒壶样子的姿势。
　　③燕子常作“吉骨吉骨住，吉骨吉骨住”的叫声，有些地方说它在唱前面的歌。[/pre][pre] 然而燕子是受人们另眼看待，却并不全在它的不向房主借盐和借醋。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想起来是由于迷信。许多人家相信燕子进家里来做巢，是于主人有幸福的。只怕它不来，来了哪里肯赶它走！农村的妇女们则说它聪明而且可怜，所以应当爱护它的。她们说，燕子秋季回去时必须飞过扬子江，这时候小燕子便背在老燕子的背上。这话当然并不真。但是使她们联想到自己生养小孩时的艰苦，就会使她们觉得燕子的聪明和可怜吧！
　　我们虽然不曾详细知道待燕子好的原因，但是人们待它好，的确是事实。的确少有人打燕子，玩燕子，吃燕子的肉的。我个人的确没有看见过这些。如果小孩玩弄燕子，必受大人的禁止。可是将来建筑的方法一经进步之后，人和燕子必定要分居。只要各人的住屋一经改用钢筋和水泥来建造新式的房屋，我相信燕子就不能再在屋内造巢了。但这用不着替它们担心的。各处有着岩洞及别种隐蔽处，燕子的泥巢不愁没有地方去建造。要是燕子仍然爱吃小虫，于农作物有益，大家也会和它要好的——即使对于它的迷信已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