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文进化论是怎样吸引着我的——早年学科学追忆周建人
我在解放前长期从事生物学的研究和编辑工作,也介绍过达尔文的学说,写些科普读物。所以近来有些同志总想让我谈谈当时学科学的情况。
我家弟兄三人,因老大老二都到外面念书去了,我只好留在家里照顾年老的母亲。但是,学习却是我的强烈愿望,没有机会读大学,只好自己学习。那时鲁迅在日本,鼓励我自学植物学。因为他说,学习别的科学,都需要一定的实验设备,自学是比较困难的。但植物随处都有,可以自已采集标本,进行分类研究。他先后寄给我四本书:一本是德国Strusborger等四人合著的《植物学》,这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第一本植物学,他寄给我的是英译本;另一本是英国人(著者名字已忘了)写的《野花时节》,是一本精装本,图文并茂,印刷得很精致;第三本是Jackson编的《植物学辞典》;第四本是《植物的故事》。还寄给我一架解剖显微镜。从此,我就开始学习起植物学来。后来自己也买了若干本书读起来,越读越感到有兴趣。记得《植物学》书上开卷不远有一个图,印着六种细菌,有圆形的,有长形的,注明是人口腔中常有的细菌,但不是病菌,是没有害处的。于是我就用清水漱口刷牙,然后用牙签从牙缝中刮了点东西放在玻璃片上,放到显微镜下去观察,发现有同样的六种细菌。当时我觉得很奇怪:德国人口腔中有的细菌,中国人口腔中也会有,于是更引起我学习生物学的兴趣。
以后,我又读达尔文的著作,看到他的自传。他在自传中说,小时候,他的老师和父亲都认为他是一个很平庸的孩子,远在普通的智力水平以下。但是他说,他有强烈的和多样的兴趣,非常热爱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并且喜欢去理解任何复杂问题和事物。也就是说,他的智力并不出众,但他有自己的爱好,并且有毅力。他小时候就喜欢生物,收集标本。有一次,他剥开一块老树皮,发现了两只罕见的甲虫。他一只手捉住一个,正在这时候忽然又发现了第三只新种类的甲虫。他不忍把它放走,于是把右手里的那只好的一下放入嘴中。但那只甲虫排出了一种极辛辣的液体,烧痛了他的舌头,他不得不把甲虫吐出来,第三只甲虫也没有来得及捉到。他大学毕业以后,也就是在他二十二岁时,就参加了贝格尔号舰的环球航行。用了将近五年的时间周游了世界各洲,收集了许多化石标本,为他以后许多科学论文和名著《物种起源》准备了充足的材料。为了研究和写作,他离开了繁华的伦敦,搬到一个叫唐恩的乡村居住,直到他逝世。他在自传最后写道:“作为一个科学家来说,我的成功,不管有多大,我认为是决定于我的复杂的和种种不同的精神能力和精神状态的。关于这些智力,最主要的是:爱科学——在长期思索任何问题上的无限耐心——在观察和搜集事实上的勤勉——相当的发明能力和常识。凭着这点平庸的能力,我竟会在某些重要之点上相当地影响了科学家们的信仰。”达尔文死于1882年4月19日,终年七十三岁。他在临终的前夜,似乎看到了死期的来临,他对子女说:“我一点也不怕死。”他觉得把一生献给了科学,能做的事都做了,死无憾事。
达尔文对科学的伟大贡献,他的学说和他谦虚朴实的自传,都深深地感动了我,这就是我早年为什么学起生物学来的一个原因。
学习科学是为了揭开自然界的奥秘,使科学造福于人类。达尔文的进化论曾经是科学史上的一次革命,极大地推动了19世纪科学的发展。马克思高度评价达尔文的学说,他在给恩格斯的信上指出:“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包含我们的理论的自然科学基础。”马克思在《资本论》出版以后,曾寄给达尔文一部。达尔文在写给马克思的回信中说,“这部书我一定要读,我们工作的性质不同,但目的是一个,都是为了人类的幸福”(记得大意如此,可惜手头没有找到原文)。
有些青年人问我:“你搞自然科学的,你在解放前怎么还翻译了马列主义的著作?”上面的一段话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搞自然科学和搞马列主义目的是相同的。
在当时的社会,许多知识分子都感到要使中国富强起来,就要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可是,社会本身有许多病症,总觉得还没有找出来。因此我就想,学自然科学的人,也得关心社会科学。1919年我到北京来,就曾经到北大去旁听哲学和社会学,听胡适讲欧洲哲学史,讲杜威。听了一学期,总觉得离中国的问题很远,就不想再听下去了。但并非对哲学、社会学没有兴趣了,相反,我的兴趣更浓了。后来到上海进了商务印书馆,当一名生物学编辑。在那里,我认识了沈雁冰、杨贤江等共产党人,以后不久又认识了瞿秋白、侯绍裘等革命同志。和他们的接触使我受到很大的教育,特别是秋白,学识渊博,他常对我说,要看马列的书。于是我就读起马列的书来,并且从中找到了可以造福于人类的革命真理。这就是一个科学工作者信仰马列主义的过程。
今年我已经九十四岁了,记忆力已不好。过去事情的细节已记不很清楚。总的轮廓就是上面说的那些,把它告诉青年们。并且应当说,我的能力很薄弱,工作做得很少,但我已完成了历史赋予我的使命。今天,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号召我们团结起来,为把我国建设成伟大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而奋斗。我仍将在党的领导下努力学习,但所能做的工作更少了。今后的使命落在现在青年的身上。希望青年们能像达尔文从事科学那样,富有探究真理的精神能力和精神状态。这样,不管各人的能力的大小,总会做出造福于人类的成绩来。在我们社会主义祖国,青年前途是光明的,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1982年4月
代序:《达尔文进化论是怎样吸引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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